2個月前，一切還欣欣向榮，剛剛?cè)谫Y15億美元的同城貨運平臺貨拉拉，一度傳出可能上市將近。

貨拉拉“高速狂奔”故事的拐點，發(fā)生在長沙女孩跳車案后。偏離航線，野蠻生長的貨拉拉被迫按下暫停鍵，系統(tǒng)困局中的貨拉拉司機與用戶引起行業(yè)反思。當外界在唏噓人命的同時，背后是平臺經(jīng)濟給市場敲響的一記警鐘。

不可否認的是，平臺經(jīng)濟已成為我國共享經(jīng)濟中最大的部分，根據(jù)國家信息中心發(fā)布的數(shù)據(jù)，2020年我國提供生活服務(wù)的共享經(jīng)濟規(guī)模為16175億元。

同城貨運這片藍海市場，貨拉拉已成為“領(lǐng)頭羊”。截止2020年11月，貨拉拉擁有48萬司機群體和720萬月活用戶。“多拉幾趟，輕松過萬”，每位加入貨拉拉的司機都曾被這句廣告語所吸引。然而，“月入過萬”就像是一個圍城，外面的人想進去，里面的人卻出不來。

來自安徽的李師傅，今年33歲，在義烏開貨拉拉。“花14萬買了輛大通v80，沒想到一個月只賺了五六千塊錢。”

和李師傅一樣，全國各地的貨拉拉司機似乎都面臨著同樣一個問題。“平臺涌入的貨車越來越多，我能搶到的單卻越來越少”。根據(jù)前瞻產(chǎn)業(yè)研究院發(fā)布的《貨拉拉調(diào)研分析報告》顯示，僅有38%的司機對貨拉拉平臺感到滿意。

“就像出租車司機一樣，地圖都在我們心里，我比導(dǎo)航更知道怎么走最近”，但是，如果不按導(dǎo)航走，我就會被投訴。“上下班高峰期我都不接單，十公里，五分鐘到達，根本無法實現(xiàn)”。

會員費、準點率、跳單率、好評率......構(gòu)成了綜合行為分，就像是緊箍咒一樣扣在貨拉拉司機的頭上，讓人喘不過氣。“我也不知道這些對搶單率影響的比重有多大，但行為分低，就是搶不到單”。

如今，平臺經(jīng)濟的滲透率已經(jīng)越來越高，外賣、出行、社區(qū)團購......但這依舊是一個金字塔，站在頂尖的人永遠是少數(shù)。系統(tǒng)之下，平臺經(jīng)濟帶來的究竟是生活的稻草，還是算法的牢籠？?

01

“一個投訴、遲到，要幾十個準點和好評才能彌補”

 26歲，所在城市：西安，運營時間：兩年，兼職

我有自己的工作，做生物科研的銷售，貨拉拉司機只是我的一份兼職，掙點外快。

西安的雁塔區(qū)有很多城中村，在這里，300塊錢，可以租到一個單間。同等的條件，在小區(qū)里就要2000塊，所以城中村是外來務(wù)工人員的首選，一個村子里能住幾十萬的打工人。

沒電梯，人口多，巷道窄又多，進去難，出來也難。我的車是4.2米長的，城中村的搬家訂單我最不愿意接。

另一方面，小區(qū)的搬家訂單，搬運費和卸貨費又是一個大問題。平臺的搬運費劃分得很細致，但有些說法模棱兩可。搬運、卸貨費經(jīng)常要我和客戶一起協(xié)商，可就憑我一張嘴，完全沒有說服力。除此之外，收費標準在軟件上位置不明顯，客戶下單前會經(jīng)常忽略搬運費收費標準。

為了節(jié)省時間，通常情況下，我都會給客戶“搭把手”。但有的時候，就不是舉手之勞這么簡單了。

前天接到一個女孩的搬家訂單，6個箱子，7層樓，沒有電梯，箱子里面都是書，花費我兩個半小時。我一個人扛上7樓，全身濕透了。平臺顯示運費是41.2，搬運費是123，一共164.2。小腿疼了一周，累是累了點，但遇到這種“明碼標價”的客戶，訂單進行得還算順利。

 采訪對象供圖

遇到不懂收費標準又難纏的客戶，我也很少去費口舌。與其花時間解釋收取搬運費，不如搶下一個單。畢竟對于司機來說，多一個投訴多一個遲到，后面需要幾十個準點和十幾個好評才能彌補。

我要保證的，是我能搶到更多的單。從過完年到現(xiàn)在，98%的訂單都不是搬家的訂單。寵物狗、鮮花、水泥、雞蛋我都拉過。我每個月可以免費搶5單，收入六七千，減去停車費、保險費、檢車費、油費、保養(yǎng)費、修車費、平臺費......這也只能是個兼職。

貨拉拉說他們只是“中介”，司機和平臺之間并沒有雇傭關(guān)系，這也導(dǎo)致了司機沒有任何福利。如果我的399元會員費到期了，我不續(xù)費了，我就和平臺一點關(guān)系都沒有了。

我的車已經(jīng)是4.2米了，但平臺規(guī)定我只能接小面包車的單，這導(dǎo)致我接物流的單子很不合適，滿滿一車貨也只能收小面包車的運費。反正我只是兼職，懶得計較這些。

如果平臺制定的規(guī)則，對司機太不友好，司機都選擇其他平臺，那最終損失的還是貨拉拉本身。

02

“接到線下訂單，賺錢超過貨拉拉平臺上的6倍”

 29歲，所在城市：武漢，運營時間：7個月，全職

對我來說，能自由自在地賺錢是最重要的事。

2011年，我創(chuàng)業(yè)做了電玩城，當時和三個朋友合伙開店，后來行業(yè)沒落，三個人賠了70多萬。創(chuàng)業(yè)失敗后，我徒步去西藏、云南、尼泊爾，換個環(huán)境讓我和以前的事情告別。

2017年，我到長沙開了一個餐館，收入一直不錯，但最后沒**疫情帶來的損失，去年7月關(guān)門了。在物流公司朋友的介紹下，得知了貨拉拉這個平臺。對比滴滴的單單抽成，貨拉拉是會員制，超過會員規(guī)定的單數(shù)，每單按15%抽成，叫做所謂的信息費。為了不抽成，我開通了最高等級的699超級會員，每天不限制接單數(shù)。

在我看來，雖然是花最多的錢買了會員，但我努力跑幾單就都回來了，不用心疼我每天的單費。

我已經(jīng)有了一輛電動轎車，所以我在平臺上每個月花4000塊錢，租了一臺中廂貨車，合同為期一年。一方面，中廂貨車起步價高，收益高，另一方面，在武漢，中廂貨車可以進入市區(qū)，不受限制。

從去年9月份跑到現(xiàn)在，我都是線上線下同時進行，如果沒有在武漢的固定客戶，那我賺不到兩萬五。每次我都要和客戶笑臉相迎，爭取通過滿意的服務(wù)，拓寬更多的客源。線下的訂單會參照平臺的收費標準，上下浮動一些，但也比沒有單子強。

今年春節(jié)前，我在平臺上接了一個企業(yè)單，貨物是一家醫(yī)院的春節(jié)物資。當時，我一輛4.2米的中貨車沒裝下，客戶嫌平臺下單麻煩，讓我自己再找一輛貨車，費用由我們商議決定。對于我來說，我是很樂意的。在平臺上，二三十公里的單子，運費180，加上整車的搬運費，最多也就300塊錢。但那一單，我賺的錢超過平臺上的6倍。

貨拉拉最大的好處，是自己給自己當“老板”，車子我說了算，上班時間我說了算，接不接單我說了算。

即便這樣，我從來沒有把貨拉拉司機當作一個長期的工作，一年后，我就要另謀穩(wěn)出路了。

03

“接單距離太遠申訴，客服只說是大數(shù)據(jù)算法推薦”

33歲，所在城市：義烏，運營時間：30個月，全職

對于像我這種文化水平低，沒有一技之長的人來說，貨車司機門檻低，有駕駛證就能上崗。我花14萬買了一輛大通v80，但沒想到，每天除去油錢和車貸， 就能賺200多塊錢。

  采訪對象供圖

每個司機入駐平臺，需要交1000元的押金和300多的培訓(xùn)費。所謂的培訓(xùn)，是一大幫司機坐在一起，聽幾個人簡簡單單講十幾分鐘，對我這個十多年駕齡的人來說，用處不大。但培訓(xùn)費是強制的，如果我不接受培訓(xùn)，在平臺上的賬號就無法接單。

我們一行十幾個好朋友，都在做貨拉拉司機。以我們的認知水平，可以看出義烏現(xiàn)在的貨拉拉市場，是典型的車多單子少。拿義烏工業(yè)園區(qū)舉例，有上百輛車在等著搶一個單，百分之一的概率，讓我們很頭痛?？墒敲鎸σ呀?jīng)飽和的司機人數(shù)，平臺依舊在無限地招新司機。

一天一包煙，4L保溫水是我的標配。早上七點出車，晚上十點收車，時間不固定，遇到長途就通宵都是常事。

在這兩年半的工作中，作為司機，我主要賺的是運費，但卻被準點率困擾，因為搶單的成功率與我的準點率直接掛鉤。遇到上下班高峰期，十公里，想要五分鐘到達出發(fā)地，是根本做不到的。這一點和外賣員很像，差一個路口，一個紅燈，幾百米，都不行。

有時，我到客戶的距離，比客戶到目的地的距離還要遠，平臺為什么會派這么遠的單，時間給的那么少，我們想不通。我向客服申訴，客服只說是大數(shù)據(jù)算法推薦的，并非人工操控。

同時，平臺難以標準化。在義烏，沒有上線等候時間計時功能。據(jù)我了解，別的城市都是從裝貨開始計時，裝貨40分鐘內(nèi)免費。超過40分鐘，每15分鐘收10塊錢，費用由客戶承擔，有明確的等候時間顯示，可我這卻沒有上線等候費計時這一功能，這很容易造成司機和客戶之間的矛盾。

對于我來說，時間就是真金白銀。我不愿意收超時費，劃不來。

04

“收入一年不如一年，混不下去就改行了”

28歲，所在城市：重慶，運營時間：四年，全職

我15歲就出來打工了，去過各種工廠，也去過工地搬磚，如今是做貨拉拉的第四年，從最開始的長安小貨車換成現(xiàn)在4.2米長的中廂貨車。

很明顯的一個現(xiàn)象是，今年過年后，單子就不好做了。一般我早上8點起床出門接單。有時候在車上坐一天，也未必能搶到單子。

去年7月24日，是我跑貨拉拉以來，做過最大的一單，貨物是價值30萬的二手高級音響。從重慶到佛山，1200公里，老板急要，我自己一個人開了18小時沒停，那一單，算上過路費，有7737塊錢。

  采訪對象供圖

這么遠的距離，我不可能空著跑回來，用另一個平臺“貨車幫”又配了一車貨，這些平臺哪個能賺錢就跑哪個。

那單結(jié)束后，我休息了兩天，腳踩剎車都是抖的。

去年的疫情，很多商鋪老板的生意不好做，貨拉拉司機門檻低，很多人就加入進來了。除此之外，399元的高級會員費今年漲價到599元，讓我的壓力大了很多。

因為前段時間的安全事件，貨拉拉車聯(lián)網(wǎng)設(shè)備“安心拉”正在長沙試運行，我們這還沒有上線。管不管用我不知道，但以我的經(jīng)驗，未來平臺會強制司機收費安裝的。

貨拉拉司機的車，就是行走的廣告牌，每個車都有車貼，貼有貨拉拉的廣告語“拉貨就找貨拉拉”。司機每個月要拍照審核，平臺監(jiān)測方必須要看到營運車輛上的廣告車貼，否則就要被平臺罰款，審核不通過要扣200元保證金。如果車貼損壞，要扣除100元保證金，換成新車貼。

現(xiàn)在的收入，一年不如一年，我和周圍的人都是能混就混，混不下去就改行了。

05

“699元超級會員不限接單量，下月要漲到1099”

33歲，所在城市：廣東普寧，運營時間：四個月，全職

去年12月，是我加入貨拉拉的第一個月。

剛加入時，能明顯感覺到搶單容易一些。12月是每年貨運市場的旺季，那個時候，一天能有6單左右，當時我開通了699超級會員，每天不限制接單數(shù)量。

但后來，單子越來越難搶，除了普通單子外，還遇到了很多備注單，兩個時辰會有四五單。備注單是客戶在下單前備注信息，比如誰的貨，拉多少，司機在搶單之前需要先閱讀，5秒鐘后才可以搶單。5秒鐘后，我還沒用手劃，單子就被別人搶走了。感覺這并不是手速問題，98%的備注單都搶不到。

平臺沒有單，出去也是浪費油。沒搶到單的時候，一個小時沒動靜；搶到單的時候，幾分鐘就響一次。

作為貨拉拉最早北上的重鎮(zhèn)，廣州和深圳的起步價很高，能達到50元，而且每公里一直都是4元。但普寧這個地方，計費方式十分復(fù)雜。拿我的柳州小貨車為例，我們起步價是5公里以內(nèi)45元，第6公里開始20公里，每公里加3.6元，但從第21公里開始，又降價到每公里2.6元一公里......

新會員費也漲價了，老司機下個月買會員也會漲。借錢買的小貨車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本。

 采訪對象供圖